一

　　我遇到紫荷的时候，已经和娇蕊订了婚。娇蕊是我们局长的千金，有点娇气有点霸道，但面貌姣好，喜穿宝姿时装，我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在穿衣服上这样执着的，但娇蕊是，她几乎所有的衣服全是宝姿。

　　我说宝姿有什么好？像日本菜，中看不中吃。

　　她笑着，你不知道，衣服是一个女人的品味和语言。

　　我一笑，不理她。一向，我只会看表面的东西。但她喜欢让我抱着她上楼，也许每个女人都是喜欢撒娇的，谁知道呢？那时她还在读研究生，我嘲笑她说，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学问做什么，不如我们结婚算了，你给我生两个孩子如何？

　　她就点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脸。我是喜欢不要脸的，男人全喜欢被女孩子骂不要脸，常常，我会在她的小卧室与她缠绵。厨房里有佣人忙碌着，一会，炖肉和红烧牛排的味道就会窜出来，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她们家的一分子，而我两年之内就从一个小公务员提升到人事科科长，不能说与娇蕊谈恋爱没有关系。

　　销售科的科长陈清常常羡慕我说，林南，你真是春风得意，又有江山又有美人啊。我们常常一起去出差，偶尔也去一些风月场所，用陈清的话说，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，赶紧去及时行乐吧。那时，我的婚期被提到了日程上，娇蕊还有一年就毕业，毕业后我们就结婚。

　　整个夏天，我们一直纠缠在一起，娇蕊总是嗔怪我抱她时把衣服弄得全是摺子，但之后她就顾不得了，凉席上有我很多汗水，我喜欢娇蕊姣好的容颜，不穿宝姿的娇蕊才是我最贪恋的，没有那种硬挺和伪装，我喜欢她小女孩子一样天真地看我的眼神，有些女孩子天生就跟天使一样，即使我与她有了彻底的肌肤之亲，她还是那么单纯地看着我，说，林南，我的男人。这句话总让我感动。是的，她已经把我当作了她的男人，那种眼神，总让我有种落泪的冲动。

　　拉上窗帘，暧昧的房间里是两个男女，娇蕊说，你发誓，你只对我一个人好。那么清澈的语言，却让我疼惜到骨子里，我一把将娇蕊娇小的身体拥入怀中，口中喃喃自语，明年，明年我们结婚吧。

二

　　那个与陈清喝多了的夜晚，我被他拉去了丽人歌舞厅，销售部来了客人，陈清拉他们到这里是应酬，拉我来这里是让我知道，除了娇蕊，还有另一个世界。

　　注意到紫荷是因为她的寂寞，眼神缥缈，有如烟波在海上荡来荡去，手里是一支细长的七星，露背的吊带裙子，打死娇蕊也不会穿的衣服，背上，有一朵紫莲花，很惊艳。很多人想去请她跳舞，她摆着手，抽着烟，看着池子中的红男绿女，陈清早就没了去向，很多人没了去向。我看着有人唱那些口水歌，一支又一支，总是关于爱情，总是让人感觉刹那间的心痛，但转瞬即逝，才没有人问什么是地久什么是天长，大家要的，是刹那的永远。

　　紫荷向我走来时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，她伸出手来，巧笑倩兮，整个场子，只有你没有请过我跳舞，那么我来请你好吗？逼仄的眼神里，是一把卷尺，一下把我心里所想的全丈量得一清二楚，那浩如烟海的眼神里，有一丝期待和暧昧，我笑着站起来，把她的手握住，呵，好软的手，又细又绵软。有一本书上说，上等淑女是从手开始优雅的，可惜她不是淑女，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，再优雅又如何？她贴着我的身，我的手，落在她的纤腰上一握，艳魅的灯光下，她像个女妖，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幽香，有一个瞬间，我几乎不能自持。

　　我请她喝酒。她的善饮让我吓了一跳，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放肆地喝过酒，酒醉后的紫荷，有一种迷人香，渐渐地，我也有点晕了，她鬼魅地笑着，然后问我，我美吗？我惊慌了，没有想到她问我这样的问题，当然，我说，你很美。那你抱我。我有点胆怯，这样的女子，是蛇一样的缠人，我明知她是在引诱我，但她眼睛里散发出的妖娆之气，让我欲罢不能。

　　终于，我带她去宾馆开了房。很深的夜，不知何时下起了雨，我与她，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子缠绕在一起，那样的难离难舍，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个有婚约的人，她的妖气她的美丽让我难忘，对于一个欢场中的女子，我知道是不能认真的。但从那天起，我的身体充满了想念，开始我总以为想念的仅仅是身体，但后来我发现我真的错了，我甚至对她的想念超过了娇蕊，见不到娇蕊我不会心慌，见不到她我就会心慌。

　　甚至只要看她一眼就足够了，不需要肌肤之亲，不需要那样刻骨的缠绵。虽然她不穿宝姿，她穿乱七八糟的牌子，但有一点，她一定选了这个季节最妖娆的衣服，看起来更像一个妖精。我不明白，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不同的两个女子？

　　在一次欢爱之后，我看她点起一支烟，然后慢慢地吸着，然后落下泪来。那些眼泪在月光下晶莹剔透，一闪一闪地穿过烟雾。我搂过她瘦削的肩，轻轻地对她说，紫荷，我为你租了一间房子，只跟着我，好吗？她笑起来，花枝乱颤，真的吗？我说，当然是真的。

　　那你女友怎么办？

　　我黯然起来，我以为她是不知道我有女友的，没想到她一清二楚。

　　看到我沉默，她咯咯笑起来，行了行了，我没要你的一辈子，就这样吧，我做你的小情人算了，什么时候你要结婚了我就走。

　　那是我最想要的结果，我想要紫荷，也想要娇蕊。从前，我总是想，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，但我现在才明白，爱几个人并不是他能决定的，很多的缘分只是一刹那，虽然我与紫荷的相爱像一场露水一样，但是，却那么刻骨铭心，我一想起她将来要离开我就泪水涟涟。

　　在离我和娇蕊结婚还有七个月的时候，紫荷有一天告诉我说，她怀孕了。

　　我呆了，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事实，我不能和一个烟花女子有孩子，哪怕这个孩子真的是我们爱情的结晶。

　　我几乎毫不迟疑地让紫荷去打掉孩子，紫荷告诉我说，你确定不要这个孩子吗？

　　那是我的孩子，但我不能要他。他终将只会与我擦肩而过，我点头，没有去看紫荷的脸，我不敢去看她的脸，因为我发现怀中的她一直在颤抖着。

　　娇蕊从北京回来，打电话说让我在家里等她。

　　开门后我呆住了，因为她脸上全是愤怒和泪水！甚至那件黑色的宝姿长裙也变得愤怒起来！

　　怎么了？我想伸出手去抚摸她变形的脸，却被她一把打了回来，不要碰我，你真脏！你怎么会与一个烟花女子在一起，我们之间完了！请你从这间房子里滚出去！

　　我知道一切真的完了，娇蕊到底知道了一切。我马上想到了紫荷，是的，只有她会告诉娇蕊，因为我让她去打掉孩子她恨我，所以，她告诉了娇蕊，但她应该知道，用这种方式是得不到我的，我想解释，却发现言语是那么苍白无力。

　　失去娇蕊的同时我也失去了紫荷，紫荷彻底从这个城市消失了，我问陈清他去了哪里？陈清淡淡地说，一个烟花女子，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吧。

　　娇蕊也准时结婚了。不过不是和我，是和陈清。

　　三年之后我和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结了婚，这个最终成为我妻子的女子喜欢一种“江南布衣”的衣服，真正是那种随意纯棉的衣服，也许每个女子都会有一个特别喜欢的衣服牌子，就像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格，我想起娇蕊曾经说过的话，衣服是一个女子的性格表现。

　　只是三年后我才信了那句话——衣如其人。

　　五一时我与妻带着女儿去北京旅行，在石景山动物园游玩时，我无意间碰见一个貌如紫荷的女人，她穿着很艳的粉红收腰裙子，还是露着很多的颈和背，手里正领着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儿，那个女人回头看到我时呆了一下，然后扭过了脸。

　　她就是紫荷，一身艳衣带着孩子的紫荷。我看着那个小男孩儿，渐渐呆住了，因为那个孩子眉宇之间全是一个人的影子，那么长的眉那么深的眼睛，妻子把女儿的苹果分了一个给他，他笑了，紫荷看着我说，忆南，谢谢阿姨。

　　他叫忆南？我的儿子，他叫忆南。

　　离开动物园的时候风很大，吹得我眼泪流了出来，我一直看着她们的影子渐渐远去，直到再也看不到。

　　十天后，我接到紫荷的电话，她告诉了我一个真相，一个可怕的真相。

　　那天看到的确实是我的儿子，不过她开始只是一个角色，一个被陈清安排的角色，陈清给了她五万块钱，然后让她勾引我，因为陈清爱着娇蕊，想娶娇蕊为妻，那样他的仕途之路会更光明一些，当然，能娶一个美貌的女研究生更是锦上添花，没想到我真的和紫荷缠在了一起，可想而知娇蕊是怎么知道我和紫荷的事情的了。

　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想完成任务而已，后来，爱上我是身不由已了，因为紫荷告诉我，爱上一个人，是身不由已的事情，甚至想为他生一个孩子，甚至，想一个人想他一辈子。

　　我泪流满面。这样的真相我知道得太晚太晚了，陈清如愿以偿当上了副局长，我调到另一家单位，远远地离开了他们。后来我去北京找过一次紫荷，她只接了我的电话却没有见我，她说，很多事情只要过去了就没有再重新开始的可能，因为再开始也不是原来那个开始了，况且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，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好好珍惜吧。

　　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通话，此后，我再也没有打通过那个电话。

　　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，让我痛苦了很长时间：林南，一开始接触你是我的错，但还有一个人错得比我更多，那就是你，你伤害的岂止我一个人……

出处：sina